新疆没有买买提

网上流传一份新疆少数民族取名限制表,29个受限名称包括穆加艾提(为伊斯兰而战斗的人)、吉哈德(圣战)、君都拉(为安拉战斗的人)、穆哈买提(穆罕默德的名字)、萨达(宗教宣传者)、穆塔艾提(传道者)、塔里甫(有神学知识的人)、伊玛目(宗教向导)等。据说一些表外名字也被禁止,如萨达姆(伊拉克总统的名字)、吐尔克扎提(土耳其人)、吐尔克娜孜(土耳其的月亮)、艾资哈尔(埃及宗教大学的名称)、依斯拉木(穆斯林)、麦地那(沙特阿拉伯的圣城)等。

此一限制可被视为对公民自由的侵犯,或针对维吾尔族群淡化宗教意识及其它外部影响的尝试。自由并非不可侵犯,应慎思的是,所得是否超过所失。

诸多国家法律限制姓名,丹麦政府提供7000个名字列表,表外取名必须经政府批准,相当比例申请因不合文法或怪异被否决。德国规定取名必须区分性别,且不能有歧义使孩子可能受到嘲笑。沙特禁止部分西方化以及被认为有亵渎宗教嫌疑的名字。

类似法律与新疆此次政策的区别是,前者,多是基于传统,后者,则是禁止传统。丹麦姓名法有百年历史,最初是满足贵族阶层姓氏传承稳定的需要,即便沙特不合现代自由观念的规定也是基于大众文化宗教传统。新疆所禁止的名称,恰恰是习俗受喜爱和常用名。

为传统而限制自由,为自由而抛弃传统,都有其自身的正当性,“恰当”与否,则需更仔细的考察和更多的审问。与很多维稳政策一样,新疆取名限制,却是同时损害传统,并侵害自由。代价甚为昂贵,所求亦难获得,原因其实简单,所有的效力基于象征,但在政治处境和合法性想象相异时,象征会异化为不同的幻相。

凯末尔废除诸多宗教旧俗,国家机器强力控制社会。种种改革并非基于个人自由之普世价值,如公共场所禁止头巾,很长历史时段都是对女性个人选择权力的剥夺,剥夺的不是戴不戴头巾,而是在无奈或自愿戴头巾时,参与公共生活的可能。

付出代价才能显示决心,这是对决的隐秘,鲁莽和不可退让,自愿失去灵活性,反而在博弈中获得优势。西化的民族国家,或者泛伊斯兰主义,每人只能选择其一,此,或彼,每次必须前往同一个方向,由此才能塑造一个新的共同体。看似蠢笨的政策,正是决裂的宣言,团结的旗帜,身份辨别的表记,群体理想和坚忍的象征。愈能历时弥久而常新,恰因其欠缺精微。

正因如此,头巾禁令取消于近百年后,所有梦想早已建成之时,这绝不是简单的伊斯兰复兴导致,只是战争完成,无需鲜明的敌我标识,被封印的象征可以基于现实效益衡量调整,“世俗化”已足够强大,不再是需刻意守卫的“神圣”,此时,个人自由和宽容态度取消宵禁,无需惧怕凝聚会被软弱腐蚀。因此反对取消者的理由仅是对决并未远去,象征废除涣散斗志。

象征割裂族群,重要的是,它保有力量,对和错无关紧要,只要认其为对者认其为对,革命的正当性,来源于自我革新。

然而自我之外,同样的象征不再是革新,而是压迫,事实毋庸讳言。革命中,他不是我,但他曾是我,彼此反对,却有奇妙的认同,如分裂的自我,仍是同一个自我。

自我革新成为外来教化,一切鲜明的象征,不能分化只会团结群体。这里重要的仍然不是对错,核心的传承,默化的习俗,被潜意识的看护,逼迫太急,甚至自我反思的逐渐错离传统会被驱赶回其守卫之地。象征仍然是象征,却无法吸引所设想教化之大众,甚至,无法凝聚制造象征之群体,因为这象征不是看似愚蠢的标记,而是真的愚蠢的墙壁。

宗教意识应被淡化是否当下此地核心所在,暂且不论,如前述,允许头巾反而可能是因世俗更加稳固,反之,消灭名词,无名之物愈加隐秘生长。淡化有效与否无从判别,因为新取宗教意味名称比例变化这一最简单指标也已隐匿。

社会管控细致入微,族群却加速抱团成茧,治理施政不计成本推进,信息获取却只有表忠心一种。自由可以被限制,传统可以被颠覆,教化亦必须被接受,历史进程不可逆转,所虑者不是被教化者问题多少,而是教化者何以面对,无论如何,野蛮人无法教化任何他者。

“买买提”是维吾尔语中“默罕默德”的演变简称,若此种政策真正有效实施,可预见的将来,新疆“买买提”消失,“艾尔肯”流行,毕竟,这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