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何纪念不能纪念的事物

历史会被忘记,但从不会消失。埃里克探寻“没有历史的人们”的历史,“原始人”、底层民众、被征服的人们,他们不在历史学家的笔中,却仍然是创造历史的主体。甚至被融合、同化、消失的族群,记忆会超出承载它的肉体,侵入征服者和胜利者鲜活的生活中。

历史的动力不是统治者当下的意图,而是每个人的所作所为。历史以不同的方式决定现在和未来,只取决于我们如何选取、澄清和记忆它。

一切都可以被禁止谈论,却无法被禁止思想,语言限制我们的思维,整理观念的无序进化,当人们被要求沉默,观念缺乏语言的澄清,在无尽的生长中愈益变形和含混,终于不可辨认隐藏于意识之前的欲望之海。

语言交涉是辨别敌我的前提,它会界定和调整利益竞争,也会分化和瓦解想象中的界限。所有人想要正常生活,必须在言语中努力辨认那束缚、压抑、蛊惑他们的一切事物。没有人能取消现实的对立,消灭已有的仇恨,唯一能做的,是清楚的表述和仔细的考量,如何在这个残缺的世界中尽力正常的生活。

冲突不可避免,仇恨并不可怕,重复次博弈会形成稳定的均衡,一报还一报是最简单的自然正义,暴力会被记住,反而提醒人们谨慎使用,只要代价准确的回应于滥用暴力者自身,人们要被自己的愚蠢所伤害,才会去学习如何好好相处。

真正的危险在于,这一自然进程被故意打断,造就惨剧者不能清算,实施暴力者成功将暴力扩散,仇恨无所指向,就会在每一次往来中卷入更多围观者,终将所有人弥漫在仇恨中,却不知该恨谁。

正如 2009 年后的新疆,你只能睁眼看着自己所爱的,一步步滑入深渊,你是否信那宣讲的希望,是那一小撮坏人破坏我们美好的生活,但一次次的无能为力,只表明你在用尽全身气力与虚无的敌人作战。

少数族群往往被剥夺讲述历史的权利,更奇妙的,是主体民族被取消正视现实的可能,时间已足够长,一个“没有历史的统治民族”接近完成。所有探寻已被禁止,制定为标准问答,标签难以替代真相,甚至标签后面空无一物。

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,就是你是否相信一切都如此简单,相信标准问答已足够解答你的疑问,指明的方向足以消除你的怨恨。可是,当你翻遍所有问答,也无法找出全部遇难者的姓名。

如果谈论、争辩已不可能,嘲笑和诅咒更是违法,我们就无法理解彼此,无从得知可行与不可行。进,无目标,退,无守御。不知敌人为谁应予摧毁,不知盟友为何可被团结,只剩无法辨认的情感淹没我们自己。命运的洪流卷入世间所有,无法认清命运,就没有任何逃避的可能。

谈论是一种禁忌,因为理性将判断所有讲政治的胡说。说出则是违法,伤痛不允许被展现,因为任何情绪反应都是破坏稳定。

表达立场才能超出立场,讲出仇恨才能寻求正义,言论自由和绞刑架,是暴力之后和解的必备因素,缺一不可。反之,你最好的期望,也只是苟活于世。

这不是一篇正常的文字,它不能直接而清晰的指称,这只是尝试,我们如何谈论那不能谈论的事物,如何纪念那个不能说出的日期。